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屈原与司马迁的生死之路 两千年的风云早已随风飘散,帝王将相的丰功伟绩早已湮没无闻,将帅士卒的征战厮杀也已销声匿迹,甚至于固若金汤的长城也风化侵蚀。然而,当我们回首去感受那大起大落、变幻莫测的历史,我们仍然可以把握住时代的脉搏,感受到时代的呼吸。这是因为,在需要伟人而且拥有伟人的时代里,文化巨人们不仅留下了时代的描述,而且留下了深刻而宝贵的道德遗产、精神遗产。 这其中,最为突出的有两位:一是我国第一位真正的诗人屈原,一是我国有史以来最伟大的史学家司马迁。在中国的文化史上,这是两棵树。虽然生长的完全是两种姿态,可是却同样长得茁壮,雄姿英发,向蓝天伸展着同样的高度。二者同为文化巨人,后者还为前者写了一篇传记,因此把两者作一番比较,意义非常。 人们普遍认为,屈原与司马迁所取得的伟大成就,是与其个人所遭受的厄运分不开的。司马迁自己也说“屈平之作《离骚》,盖自怨生也”(《史记屈原列传》),而他自己,又何尝不是如此?人对现实不满,所以有所希翼,现实的残酷和压抑,使人“有志不能骋”,志在于内,情动于中,发而为文为诗。而文学成就的高下虽与苦难的程度相关,但在很大程度上决定于个人理想的高下。屈原屡遭贬谪,濒于绝望,虽志洁行廉而反为累赘,成为不容于世的根源,所以他“忧愁幽思”,口吐华丽篇章。司马迁忠心为主,仗义执言,却被下狱,身受腐刑,于是发愤有为,终能“成一家之言”。 然而,屈原与司马迁又是很不同的,突出地表现在他们面对苦难的反抗方式上。屈原选择了死亡,而司马迁则选择了奋斗。面对两次遭流放的打击,屈原选择了一条向上的路,世浊己清,人醉己醒。忍受着巨大的孤独与痛苦,始终不肯“变心以从俗”。终于无路可走,只有以死明志,杀身成仁。对于他的反抗,我们只能表示叹服与钦敬,而不能有任何指责与议论。他可以死,也可以活,然而他选择了死。 而司马迁则选择了另一条道路。遭受宫刑之后,他在破败的官邸中忍受着凄清的长夜,阵阵搅心的疼痛袭来。一个铮铮铁汉变得残缺不全,命运的不公,无理地降临在一个汉子的壮年。人竟要这样艰难无趣地活着吗?绝望沉重地压迫在他敏感的心头。或许,他想到了死。但如果一个人没有彪炳史册的成就,即使他肢体完整又能怎样呢?事业上的侏儒不是与身体上的残缺一样可怕吗?黑夜惊诧了,我们突然看见他那绝望的手握住了那卷没有刻完的竹简。另一只被寒冷舔僵的手,握紧了刀笔……面对宫刑的奇耻大辱,他虽然也是“每念斯耻,汗未尝不发背沾巾也”,而且痛苦到“肠一日而九回,居则忽忽若有所亡,出则不知其所往”,但他想到未成之作,就有了活下去的动力跟勇气,终于忍辱负重,完成了父亲留下的修史重任。他的丰功伟绩,对中国文化的深远影响,让后人只能敬为神明。 屈原之死,是“一死以明志”,而司马迁,未死志亦明。究其因是因为两人之志不同,所以对苦难的反抗方式也不同所致。屈原志在辅国安民,政治理想是他的精神支柱,他生命中的一切都围绕着政治,当他一再受到打击,政治生命结束的时候,他自己的生命也就结束了。对他来说,辞赋只是“小道”,而他却在不经意间留下了千古绝唱。 而司马迁志在“究天人之际,通古今之变,成一家之言”,志向在于他的《史记》,在于史有所传。所以面对苦难,他最大的任务就是活下来,写下去。他不能去死,屈原的死是一种壮烈,而他的死是一种屈服,徒增他的屈辱与软弱。他明白这一点,所以他为了这个志向活了下来,最终他成功了。汉武帝对他实施了宫刑手术,而他的《史记》则对汉武帝实施了永远的宫刑。他的冷静、公允、胆量,通过《史记》已经“绝唱”了两千多年,恐怕还要继续“绝唱",历史的帷幕一层层地拉上了,一个个大时代虚掩在时间的黑夜中。而屈原、司马迁却如历史天幕上的灿烂星斗,在我们的精神家园里熠熠生辉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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