拉绵出嫁了

　　 　　三妹儿和新郎杨林吉婚礼后穿上侗族服装合影　　□ 林鸣　　一行人风尘仆仆赶到贵州从江县高增乡，刚好中午12点。三月里的侗寨，田是绿的，山是绿的。一身红妆的拉绵（侗语：女儿）正焦急地守在寨口榕树下张望。一见面，三妹儿噙着的泪珠儿像断了线的珍珠，噼噼啪啪砸在泥土上。我们在桂林下飞机，又驾车在桂、湘、黔的大山里转了一天半，人和车都成了泥猴儿。路上，姑娘短信一个接着一个，她揪着心呢。　　寨子里飘着肉香和鞭炮的火药味儿，婚宴轰隆隆地开始。三妹儿爸爸杀了五头猪，最大的一头185公斤。三妹儿妈妈给我们每人缝了一身侗装，倍儿合适。走在巷子里，大伙儿见了都笑：没见过这么胖的！　　全寨人都来贺喜，男女老少怕有2000多人吧，吃了整整三天流水席。一座三层的大吊脚楼当作“宴会厅”，一层娃娃，二层妇女，三层男人。饭菜添上桌，美酒倒满杯。走了一群，来了一伙；大口吃肉，大口喝酒。有人醉得瘫倒在地，有人手舞足蹈，欢笑声、吼酒声（侗家习俗，饭桌上一人喝酒，同席者齐声高呼助兴）、杯盘碰撞声交集，犹如芦笙会上群笙齐鸣，震耳欲聋。我们刚一落座，五位花枝招展的侗族女孩出现，清亮的侗族大歌悠悠而起。别以为山里闭塞，有一年，法国文化部长亲自邀请黔东南几位姑娘到巴黎。当听到山泉般的天籁之音，满座贵宾才领略到什么是纯正、雅致的东方美。法国《世界报》发惊人之语：“精炼优雅的侗歌，可以和意大利歌剧媲美。”此刻，少女把原汁原味的侗歌献给远方客人，酒未沾唇人先醉。　　“羊瘪”端上桌，米酒灌满杯。“羊瘪”是侗家喜爱的一道美味。“瘪”为侗语“精华”，即羊吃的百草被胃液中和后，便成为“瘪”。宰杀羊时剖开羊肚，取出肠胃里的“精华”，再放入辣子、姜蒜、五香、薄荷等以及半熟羊肉翻炒。这道菜肴，能把许多客人给香死。侗家还有个习俗，家里生下女儿，便酿一坛米酒埋在地下，取名“女儿红”，等姑娘出嫁才喝。细端详，陈年酒浆能挂住杯壁。我没留神，连饮数杯，醉得稀里哗啦。被人搀回屋，一睡七个小时。据说这算轻的，上回中寨有个姑娘出嫁，因为贪杯，几个小伙儿三天没醒。　　流水席摆完，翌日，接亲车队驾到。按规矩，新郎此时是不准出面的。婆家来了一伙年轻人，聘礼装满一辆“皮卡”。他们用扁担挑着糯米饭、活鸭、家电、布料，还有半扇猪，欢快地笑着来了。突然，楼下一片尖叫，原来是接亲队伍在“抢嫁妆”。婆家要给一个红包，才可取走一件嫁妆。可娘家人故意刁难说红包太轻啦。眼瞧竖的不行，接亲的只有来横的———动手“抢”了。婆家那边的“勇士”舍命往里冲，见到什么“抢”什么。娘家姑嫂为了“保住”嫁妆，有的就地取材，撕下门边的对联；有的刮来锅灰，拌上(,,)，（增强黏度，不易洗掉）吐上唾沫便往人家脸上抹。就这样你抹我涂，直到每位“参战者”的脸上像是新画的京剧脸谱，笑起来露出一排洁白的牙齿，大家才同意休战。此刻，楚楚动人的新娘端坐楼上，着急而又耐心，等着婆家人勇猛地冲上来，“劫”走她这件最后的“嫁妆”……　　小两口的新家在40公里外的德卡寨。德卡，一个怪洋气的名字。寨子精致而小巧，是著名的椪柑之乡。现在，该介绍一下新郎了：杨林吉，侗族，比三妹儿大两岁，标准的帅小伙儿，现任镇农业办公室主任。据说，侗族男孩子的爱情攻势那叫猛烈，再骄傲的姑娘也没法儿抵挡———何况三妹儿满24岁啦。新房是一幢杉木搭建的吊脚楼，在寨子的一角突兀而醒目。我们挑着嫁妆，噔噔噔一口气爬上木楼。凭窗张望，一幅美景砰地撞进眼帘。我实在想不出更美的形容词了，涌到嘴边的，都是些陈词滥调。就用海子的半首诗吧，虽然也被用滥了的：　　从明天起，做一个幸福的人　　喂马，劈柴，周游世界　　从明天起，关心粮食和蔬菜　　我有一所房子，面朝大海，春暖花开　　我能做到的，就是把诗中的“海”换成“山”，再点缀几个情景元素———青松、杉树、椪柑、桂花和漫山遍野的油菜花。其余的，请读者费心揣摩吧。永远忘不了这一幕：在德卡寨门，一辆小小的花车，像船。载着两个幸福的人儿，缓缓地游弋在油菜花的金色“湖水”中。想着女儿的幸福生活徐徐展开，我笑啊笑啊，突然喉头发哽。做父亲太沉重。　　报告一下，当年侗寨阿妹———三妹儿吴向玉如今已是一名乡村教师。大学毕业后，她作为全州教育系统招聘笔试第一名，被分配到加勉乡中学教书。关于加勉，本地流传一个歌谣———“中国西部在贵州，贵州西部在从江，从江西部在加勉”———条件苦成这样，可三妹不怕。她淡淡一笑：当地老乡不是过得很好吗？和我小时候比，加勉算不上最苦的寨子。小吴老师是个“能人”，在学校，主科、副科一把抓，还兼着班主任。不仅校长同事喜欢，寨子里的娃娃也追着她跑。这不，结婚才一周，学校就催了———而且理由不容拒绝：孩子们离不开吴老师。于是新娘子匆匆赶上班车。　　从新家到加勉乡，150公里路，要“摇”7个小时。途中翻越三座大山，都是胳膊肘弯儿，外地车几乎不敢进去。不过可以告诉大家，黔东南在变，大山也在变———吴向玉的家乡从江县即将有个天翻地覆的变化。三年内，蓉厦高速公路和贵广快速铁路将从此地穿过。自治州的两座工业园，也准备在这里落户。窗户一开，新鲜空气迎面扑来。那么，迷人的侗族风情呢？肯定要淡化许多。三妹儿们的生活，将会变得和我们一样，又不一样。　　幸福才开了个头儿呢，拉绵。《中国质量报》<div id=[/img]